夜晚的石板路旁,一排排复古样式的路灯逐次亮起。坐落于湖边的糕点房里也浮现出点点微光,因为是质地不均的水晶吊灯,并没有起到太多的照明效果。
——倒是营造了些许浪漫的气氛,也许不是过生日的首选,但一定是约会的好地方。不过说起当下的情形,跟约会相似的地方只有一处,那就是在场的只有两个人。
“唔,欢迎欢迎。糕点房好久没用了,刚进屋的时候积了好多灰,不过都趁你来之前打扫过一遍。快进来吧。”
“抱歉,之前跟人谈话耽搁了一点时间。”
在一人高的橱柜那边,戴着俏皮贝雷帽的女孩子探出头来,她把身下的椅子跷得老高,嘴里叼着根刚**的吸管,含含糊糊地讲个不停。
原来是手里握着杯饮料,她仍然含住吸管往塑料膜上戳了好几下,才最终把它塞进杯子里。我带上门,从堆得七零八落的小物件旁侧身绕过,来到罗兰正倚靠着的工作台前。
“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了。”
顺带瞟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吊钟,七点刚好过去一分钟。
“虽然这话我来说不太合适……但这明摆着这不是迟到了。你邀请的那些朋友,他们什么时候来?”
罗兰神秘地笑一下。
“没有哦,完全没有。”
我不知道她指的是哪一个:没有迟到,还是没有朋友。罗兰再次应付般地苦笑了一下,指指我,又指指自己。
“今晚、这里,只会有两个人。一个是你,一个是我……我能邀请的人,扳着手指头都能数出来。”
一个是我、一是个她。这是专属两个人的生日宴。
倒不能说是在意料之外,但莫名的违和感还是让我沉默了片刻。这也就是说,在原本就冷清的湖滨大道上,接下来几个小时不会有一个人贸然闯进这座糕点房,留给我们的是静谧夜晚的独处时间。
闲谈之间罗兰拾起工作台中央的小袋酵母粉搁在一旁,把金属面板完全空了出来。在我来得及多询问几句之前,罗兰就否决掉了我的想法。
“兰汐的话,你也知道她周末要忙活社团的事。以往不出意外都是跟她一起出门的,这周邀请了绫泽,当然过得也很充实啦……有一点小小的遗憾,但也不能怪她。”
她好像还要补充什么似的,又向我挑了挑眉毛。
“怎么,人太少了挺失望?”
“……不会。”
换作几个小时前,这绝对是毋庸置疑的回答,真到共处在这不到五十平米见方的小空间里时,却是不自然地别扭——这大概跟打开料理用的蛋黄酱时才发现里面装着冰淇淋是一个道理。
……
糕点房和主厨房独立分开,因此并没有占用太多地块,各式各样的厨具却五脏俱全,墙上并排挂的刀叉也擦得澄亮。我拉开侧面的几个木头柜子,里面都装满了才购置的低筋面粉,看得出运输食材的送货员会定期前来更换。
学校里的确有开设甜点社之类的美食社团,不过因为比较小众没有太多活跃的余地,装修精良的糕点房弃置太久,就主动开放给全校学生。话虽如此,真正愿意动手的勤奋家伙也没有几个,大多数人还是更乐意去小餐厅吃现成的糕点。结果大门就在一个多小时前被我们两个冒失的家伙敲开,用途竟然是开生日聚会。
“蛋黄分离好准备在一边了、蛋液大得太稠、还需要小半袋面粉、比起筷子还是需要打蛋器啊。”
罗兰没停下手上的动作,嘴里小声嘀咕的,是不成句的制作步骤。迅速抖动手腕把湿滑的蛋黄搅破,趁机把纸袋里的面粉掂进玻璃碗里去。她在工作台前忙开的时候,我悄悄地翻箱倒柜找出她口中的各种素材,放在她手边的空位上。
我不得不赞叹她的专注力,即使是笨手笨脚的她,在空旷的糕点房里也得安静下来。我曾经无法想象她插花时的模样,以为即使独处在做花艺的小房间里,也会东摸西摸、发出各种声音。现在是稍许能明白一些了。
她用筷子从面糊里勾起小银角,表示面粉已经放得差不多,患过粉尘过敏的我才上前去接手剩下的工作。
“好奇怪啊,是不是少了点什么?”
她伸出小舌头舐去大拇指上的蛋黄酱,和我同时盯着锅子里的半成品。比起蛋糕,我更愿意把它描述为一团浆糊。抱歉,我的智力有限,实在做不出更像样的东西了。
“放心,食谱来源绝对有保障,要怪就只能怪自己了——可能漏了什么步骤,或者有哪几个地方颠倒了。”
向咖啡店店长抄来一份还算靠得住的食谱,也是临时抱佛脚的决策。
“完全不一样吧!你看蛋糕瘫软的样子,完全变成活生生的炖面糊了。黄油有放够量吗?还是别的地方出错了。”
做蛋糕的意义本来就在于乐趣,如果想要品尝到上好的口感,西点餐厅里的点心都可以随心挑选。虽然按着技巧性过高的食谱做蛋糕算不上什么极佳的体验,但毕竟是共同努力的成果,也就不留遗憾。
但罗兰跟我不一样,她是天生的完美主义者,如果不能做到满意的口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。在凑近考量过略微风干的面糊以后,她一个手刀拍在另外一只手掌心里,一副顿悟的表情。
“果然还是缺了那个!每个高端甜品上都不可或缺的配角——奶油。再土气的麦麸糕,涂上奶油也一定像模像样的了。你看如何?”
“就算你问我,我也是个对厨艺一窍不通的家伙……要想涂一层奶油就简单了事,听上去像是自欺欺人的行径。”
“不怕。烤出来再怎么惨不忍睹,把不该添上去的东西拆下来就是了。”
简直是破罐子破摔。等面糊再稍微干一点以后,她哼着小曲开始往上面挤奶油。我来回走动收拾碗筷,很快就看到她把奶油涂成了花的形状。不是她一向喜欢的薰衣草,而是层层叠叠的月季花。我把厨具一股脑丢进水斗里,转过身来专心看她的作品。
“你学过奶油雕花?”
“花的外形印在脑袋里时,自然而然就好上手了……况且平时除了插花以外,还会拿陶泥雕一些跟鲜花有关的小艺术品,拿捏好分寸都差不太多。”
她画蛇添足地戴上了出烤箱时才会用的棉手套,把抹干净底部的陶瓷碗送进烤箱里去。推上了玻璃盖,把面板上的弹簧旋钮一点不差地转到一个半钟头。
我们在烤箱前大约等了两分钟,没说上什么话,只有电阻丝的嗡嗡声在耳边作响。我环抱双臂倚在桌子边上看着她,她蹲在地上盯着烤箱内部,黄光忽明忽暗照亮了她的侧脸。
她果然是急性子的人,把视线从刺眼的石英管上别开,抿了一下嘴唇站起来。
“去外面走走吗?晚上是散步的好机会。”
她在水斗边洗好手,戴正了贝雷帽。
“我没什么意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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